I
玛莉卡时常在想着，如果终于没有一个人肯听自己的话语，那至少自己还有这红色的眼睛，还可以和这整整一山的废铁生活在一起。
事情是从十六年前，或者十六个季度前，或者十六个月前，或者十六天前开始的。
十六年前，玛莉卡作为有着红色眼瞳的孩子而出生，她的母亲在生她的过程中难产而死，而她的父亲则完全不知道姓甚名谁。种种迹象都表明：她是与常人不同的，甚至可能有着某种神力。在一场决定了她命运的，关于她到底是善类还是灾星的占卜之后，村民们得出了结论：玛莉卡是被神明祝福的巫女。
于是她得到了与实际情况不匹配的优待，仅仅只是有这么一双红色的眼睛，就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人们的礼遇，无论哪个节日都能收到人们送来的礼物。
“我是被包围在温情脉脉的好心当中的吧，村里的大家都喜欢我。”
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理应这么想的。可是她却不由抑制的在想另一件事情。
“为什么一想到那场我没有任何记忆的占卜，我就会吓得直冒冷汗呢？要是当初的占卜结果是，我是村庄的灾星，那现在的我会怎么样？”
答案是很明显的。她曾经去村子后面的废铁山看过，在那里面，她看到了一些应该曾经是人的碎片。那里面似乎有着一只红色的眼睛。
那天晚上她第一次记了日记。
“他们喜欢的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我有着红色眼睛的特性。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已经厌烦完全没有任何神力，完全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我了。只要他们认为我没有价值了，我就会被抛弃掉。我最好真的能做出什么奇迹。”
写完之后，她把记了日记的纸撕了下来，扔进蜡烛的火焰里，看着那张纸慢慢变成灰烬，随后又把灰烬收集了起来兑着水喝了下去。她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有一个想法：不能让别人看到自己写的东西，太危险了。
II
十六个季度之前，一伙旅行者从遥远的王都造访了这个小小的村子。他们并不骑马，而是骑着铁管和轮子构成的巨兽。玛莉卡并不知道他们骑的具体是什么，但她看到了在那巨兽的头部赫然是一只红色的眼睛。她的脑子里响过嗡的一声。它和我是一样的，一定是这样。
那天晚上她趁着旅人们都睡着了，从她的神社里溜了出来，去找那有着和她一样的红瞳的野兽。它似乎听不懂玛莉卡的话语，并没有回应她对它说的话。但她似乎能听到它和自己一样，在心里默默的呻吟着。
哪里不对劲。她向四周看了一下，发现其他野兽的眼睛都能发出光芒，但它的不行。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她发现它的身体两侧都有着血管一样的线，可是其中一根断掉了。
应该就是这个。她跑回神社拿了胶带，把那根断掉的线重新粘了起来，它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和它的同类一样亮了起来，发出了明亮的红色光芒。
“谢谢你。”那野兽似乎终于对自己说出了话语。她笑了出来，眼睛旁边闪烁着泪花。
不久之后，旅行者们再次骑上巨兽离开了村子，给村子留下了哭着向爸妈要和旅行者们一样的巨兽作为宠物的孩子们。这其中也不乏有哭到眼睛都哭红了的小男孩，在可能有五天可能有十几天徒劳无功的哭诉之后，他们找到了玛莉卡这里来，央求着巫女小姐为他们也做一个。
对玛莉卡来说，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有人来求自己做些什么。说不准到底在想些什么，她对这些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孩子们说道：“如果我帮了你们的话，你们愿意成为我的朋友吗，愿意……时常来这里陪陪我吗？”
“当然愿意啊！”
孩子们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说道。
玛莉卡又一次回到了废铁山上。那废铁山曾经对自己是噩梦一样的存在，可是这次来到废铁山之后，她听到的却是欢迎的声音。起初是一只红色的眼睛在欢迎着自己的到来，随后废铁山上所有的红色似乎都在和自己搭着话。她们，早就被抛弃的，早已死去的她们在关心着自己。
玛莉卡听到一只和自己一样的，只不过稍微大一点的红色眼睛对自己说着，用我的眼睛吧，我来帮你。随后是两个滴着红色液体的车轮加入了帮忙的行列，她最后找到的则是一个有着斑驳的红色喷漆的摩托车骨架。玛莉卡把这些部件按照她们对自己说的组合的顺序安装成了和当时那位旅行者骑着的别无二致的巨兽，随后像旅行者们一样坐在上面，转动了一下手柄想要开动。
砰的一声响起，本来就安装的不牢固的机体散开了。玛莉卡被弹了出去，重重的摔在了废铁组成的地面上。她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被锋利的铁片划了好几个口子，好疼，但顾不上这些，她们呢，她们去哪里了，要重新找回来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的她们才行。可是她们在哪里呢……
“你们去了哪里……帮帮我……求你们了……不要抛下我……”
这次得到的回应是来自于山上的每一个角落的。
玛莉卡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血溅到了废铁山的几乎每一个角落，把不知道多少块废铁染成了红色，她们顺着红色构成的轨迹自己说出了回应。让我们和你一起吧。
在她们的指引下，玛莉卡很快就重新找回了摩托车的四个部件。她的血从身上的口子滴到了摩托车的骨架上，她听到了骨架对自己说着，我上次没有听到你的声音，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这次我一定可以和她们几个协调好的。玛莉卡微微笑了出来，随后又一次转动了手柄。
那天晚上玛莉卡和那滴着红色液体的摩托车一起，在孩子们的簇拥和大人们的惊愕之中回到了村子里。在她因为失血过多而晕过去之前，她脸上的最后的表情是满意的微笑。
III
十六个月之前，玛莉卡的神社暂且还是热热闹闹的。她的神社里摆满了她用废铁山上的废铁造出的机械，里面有着精巧的机械百灵鸟，可以在每天的早上四点分毫不差的弹起并发出美丽的歌声，精准度甚至胜过公鸡。还有着可以转动超过一分钟的机械陀螺，在桌子上开动的小型机械汽车。
孩子们渐渐都已经习惯了向她要各种各样的玩具，她也非常乐意把做好的玩具给他们。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些玩具的里面全部都有着血红色的液体，就算发现了，拿着去问玛莉卡的话她也不会说这些是什么。
毕竟是得到了机械之神的祝福的巫女，能做到我们做不到的事情也是很正常的吧。孩子们想着。
对玛莉卡来说，每次制造机械都需要自己的血才行，但她并不为此感到痛苦。
一开始只是用小刀切自己，那样太疼了，以及效率也太低了。她后来换成了从村子里找来的针管，用那个的话，疼痛的感觉就要少得多了。抽的太多的话也不行，身体会变得轻飘飘的。好麻烦，好痛苦。但她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对她来说，这代表着真正的自己，而非一个有着红色眼睛的符号终于得到了其他人的喜欢。每次看着现在的晚上自己可以有人陪伴，而不是独自一人在神社里担惊受怕，她就会想到：我用我的血换来这一切是值得的。
另一方面来说，自己做的机械得到了其他人的喜欢，这也是一个巨大的突破性的进步：自己终于确确实实的掌握了一种可以和别人建立起信任的方法。虽然还是完全不理解怎么才能让别人信任自己，但这么做下去的话一定就可以的。
这样下去更进一步的话，比如说帮村民们做某件大工程，只要能做成这种事情的话，那么自己一定可以得到村民们的认可，说不定还能得到村民们的信任。但做大工程的话肯定消耗会更多，因此要提前准备下来一定的量才行。正因如此，一连好几周时间，她都试着预先把血抽出来存在玻璃瓶里。前几次因为没做好密封使得后来都坏掉了，真浪费啊。她只好无奈的把它们倒掉，再尝试更好的密封方法。
另一边，她有制造机械的能力这件事，几乎是立刻就在村子里传播开了。村民们几乎是刚刚才发现，巫女居然不仅仅只是一个有着红色眼睛的花瓶，而是确确实实的有着某种常人不具备的能力。但尽管她能制造机械这件事已经被大家所知，依然没有一个成年人来到她的工坊。孩子们已经拿到手里的玩具，也经常被父母忧心忡忡的看着，生怕其中有什么不对劲。
玛莉卡曾经想过要不要直接和孩子们，以及家长们坦白自己到底是怎么把它们造出来的，但她始终有一种模糊的预感，把这件事坦白出来也没人会接受的——这种近似巫术一样的方法，能有人认可吗？
因此她决定把自己的制造过程进一步保密起来。一开始只是把抽血工具藏在抽屉里，后来她干脆把神社里的一个房间改成了工坊，在里面摆上完全没有作用的热水壶让它二十四小时烧着，只是为了伪装成一个正常的铁匠铺的样子。
IV
十六天之前，村子里的水力织布机在漫长的严重过载的工作之后终于寿终正寝了。村子里原来的机械师现在刚好正在外出，这就让村民们感到十分头疼。
经过玛莉卡一直以来拜托孩子们软磨硬泡的说服自己父母之后，村子里终于下达了一份把新织布机交给玛莉卡来做的书面通知。通知上写的其实不是很确定，只是暂时委托，视实际情况而定。但玛莉卡还是觉得，自己一定要尽量，尽力做好才行。
一连十几天，每天都能看到玛莉卡开心的往返于工坊与废铁山之间。哪怕在中间累倒了好几次，玛莉卡也觉得没什么的。
其实废铁山平时并没有什么人，加上机械们和玛莉卡经常说话，其实玛莉卡完全可以直接在废铁山住下的。但让她觉得自己有回工坊的必要的是这么一件事情：她做的玩具其实是需要定期检修的。这检修其实就是因为玩具里使用了她的血作为动力，而小孩子们玩玩具的力度难免没轻没重，就使得血漏出来的频率比她想象中要高。这样的话，就必须再补充才行。
出于对孩子们的责任心，让她决定还是定期回一下废铁山好了。
“又是这个机器人啊，这好像已经是这个月第二次找我来修了。”
和上次一样，这次的问题也是燃料管断了。玛莉卡检查了一下小机器人的身体，她的身上似乎有着很严重的摔落痕迹和划痕。拆开来检查了一下燃料仓的情况，发现里面的血已经全部漏没了。
“唉……这可都是我的血啊，如果能让他们多少珍惜一下就好了……”
玛莉卡熟练的拿起桌子上的血瓶，用注射器把血抽出来加了进去，随后用热熔胶重新把燃料管粘合在了一起。
“感觉怎么样？”
她轻轻的把小机器人放在了地上，她的血从燃料管里传到了小机器人的各处，一瞬间它就自己站立了起来。
“已经完全好啦，不用担心。”
小机器人几乎是笑着对她说的，看到机器人还这么有精神，玛莉卡也安心了下来。
“那个家伙对你也太过分了，要不下次替你教训教训他吧。”
“不，没什么的……我只是被他经常摔着玩而已，这种事没什么的……仅仅只是被摔几次，就可以被他接受，在他那里生活下去……完全值得的……”
看着小机器人这样懂事，尽管痛苦却也在努力付出着的样子，玛莉卡突然感觉自己仿佛从小机器人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又仔细看了一下小机器人身上的划痕，和自己身上的伤痕有着一种奇妙的相似。
“我们真是相像啊……我们……红曈的姐妹们……唉……”
玛莉卡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她想要补说些什么，但话想说出口的时候被噎回去了。下意识的一看现在的时间，在这里待的时间太长了，已经该回废铁山了。
V
经过十六天的努力，玛莉卡的织布机终于正式投入运行了。
玛莉卡熟练的把梭子和砂轮安装好，随后对每个零件上面都有着自己的血的织布机说了一句启动。她已经提前对织布机的各个零件都说好，让她们之间互相协调，同时尽量照顾使用者的情况，因此不需要提前彩排，织布机的整体就规整有序的开动了起来。随着织布机的轰鸣响起，周围的人群中爆发出了一片喝彩的声音。
“这样就可以用啦。不要超过功率限制，连续使用两个小时之后记得散热十五分钟，不然会很容易损坏的。”
嘱咐了眼前的纺织厂厂长一句，听到他对自己嗯了一声之后，玛莉卡就在孩子们的簇拥之下回到了神社。无论是孩子中的哪一位，在启动示范上看到那黑红二色，血红色的燃料在其中一刻不停的运动着的庞然大物的时候，都会由衷的感觉到，巫女小姐真的是个很了不起的人。这也就是他们决定再额外给玛莉卡开一场庆祝会的原因。
“恭喜巫女小姐~”
“啊……谢谢你们。”
不过，玛莉卡本人的状态却不是那么好，从她有气无力的回应中就可以看得出来。因为之前的消耗太大，她只感觉身体变得轻飘飘的，周围孩子们对她说的话都像被用力搅拌了一下的调色盘一样模糊。也许应该和他们说一说自己的状况的——但是这样拒绝他们的好意的话，未免对不起他们了。
于是玛莉卡也只能看着眼前浆糊一样混沌的景象，看着手忙脚乱的孩子们和自己制造出的机器人们分别坐在自己眼前的巨大方桌左右，仿佛自己是置身于等待文武百官向自己汇报的朝堂之上一样。而在没听清楚前因后果的恍惚之中，还真有一位小机器人站了出来向自己汇报着什么。
“大姐头，最近菲利斯对我的欺负并没有减轻，还加重了。再被这样对待的话，我害怕……我会变得不想在他家继续生活下去……可以求你劝一劝他么？”
玛莉卡花了一点时间把眼睛对焦到她的身上，才发现她好像就是之前被摔坏的那个小机器人。
“菲利斯，你最近是不是经常乱摔我给你做的小机器人呀？”
“嗯……嗯。”
菲利斯的眼神躲闪着，像是在同时在给自己找着可以用来开脱的理由。
“不能这样乱摔，既然机器人是你的朋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
一种临时找到的说法，或者也可能在他的心里早就存在的想法在菲利斯的意识当中组成。现在他迫切需要的就是这句话：“可是，小机器人本来就是用来这样摔着玩的不是么？它们又不会说话，又没有感情和感觉……？”
“……怎么能这么说？她们可是用……”
玛莉卡下意识的想问出这个问题，可是那个小机器人把她的手停住了。
“算了，大姐头……他们不知道我们能说话的，这个事情不能明说出来……我们能不能和他们成为朋友无所谓，只要大姐能和他们成为朋友就好了，当我没说过吧。”
“……”
玛莉卡拿起了杯子，把它凑到了嘴边，但想一想之后，现在这个样子实在是让她没有什么接着喝的心情，索性又放下了。
“各位，今天的庆祝会就开到这里吧。我……有些累了，想一个人休息一会。大家最近的玩具应该快到要检修的时候了吧，就先留在这里吧，我明天再给你们。各位愿意给我开这场欢庆会，真的非常感谢。”
“要和村民们坦白我们的事情吗……？”
在深夜暗红色的灯光下，玛莉卡和她创造出来的有着红色眼瞳的姐妹们待在一起。她实在是看不下去她们遭受这种对待，因此，之前她特意和姐妹们说，如果在和村民们相处的过程中受了伤的话，就晚上过来找她。但坦白的话……
“不行！大姐头，其他人是不会接受的……”
“……”
玛莉卡打断了小机器人的话语，向眼前的姐妹们说道：“先让我看一下你们的情况吧。”
在她的指挥下，机器人们一字排开，不过，站在小机器人们队尾的，是一个黑色的齿轮，一截断掉的燃料管还连接在她的身上，漏出来的燃料流满了她的全身。她的样子似乎让玛莉卡有些面熟，但是却想不起来。
“你是怎么回事……？”
“大姐……我不是故意的，但是我真的累的受不了了……我们已经连轴转将近半天了，我旁边的很多轮轴都累到燃料渗漏了出来，她们和我说这样下去会受不了的，我就偷偷跑了回来，大姐你一定要想个办法啊……”
“等等，你是织布机的齿轮……？是传动机构上面的……？！”
玛莉卡终于认出了眼前的齿轮是谁，可是这个结果直接把她的脸色变成了煞白，她慌忙说道：“不好，你快回……”
“啊啊啊啊————！！！”
一声尖锐的喊叫经由玛莉卡的血液构成的链路传导到了她的耳膜当中，下一刻她听到的则是一声仿佛要把神社的地板掀开的“砰”的爆炸声，不是由血脉的联系，而是实实在在的声音。
“不好了，巫女小——
随后发生的，是工坊的大门被慌张的推开，而进来汇报的工人第一眼看到的画面就让他直接愣住了：他居然看到了站成一排的机械们从向着玛莉卡的方向转到了向着他的方向。
——姐？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
而之后他看到的是，那个齿轮像做错了什么一样，躲到了眼前巫女的身后……？而在它的头上，一截奇怪的塑料管在摇晃着，从里面流出来了像血一样的液体，简直就像是这齿轮是活着的一样……？
“你……你到底在使什么巫术？机械里为什么会流出血来？！”
“没……我没有……”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你做这些玩具，和造织布机，从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吗？！”
“不……不是这样的……”
玛莉卡完全慌了神，只好语无伦次的对他辩解。不是这样的，我真的没有故意害你们的想法……
“让开！”
听到玛莉卡对机械制造方法的支支吾吾，他索性直接拉开了玛莉卡桌子的抽屉，一套抽血工具和几个残留着红色液体的玻璃瓶映入了他的眼帘。被眼前事物惊到的他一时间甚至忘记了把吸气时张开的嘴巴合上。
“是用你的血是吗，这就是你制造机械的方法吗！真是过分……太过分了！你这次到底做了什么，你接下来还要做什么！别给我支支吾吾的，告诉我啊！”
因为刚才的爆炸和他的一声大喊，已经有很多村民聚了过来，在下面叽叽喳喳的议论着， “听说是巫女造的织布机有问题”“现在织布机的大部分都让水给冲走了”“那里面流出好吓人的东西，现在门口的河被染的简直像血一样”
“快告诉我啊，是怎么回事！”
“是……是因为……”
玛莉卡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应该解释什么，她只觉得现在自己仿佛被切割成了对立的两部分，一部分是要和眼前的大家辩解，要和身后的齿轮划清界限，要对他们说出是身后的齿轮消极怠工，才使得织布机坏掉，另一部分却对自己说着，你要让她们继续这样下去吗？继续让她们遭受这样的对待吗？你这样继续下去，不也是委屈自己给别人求全吗……？
她用茫然的红色眼睛看着聚集过来的村民们，一个明显矮一些的身影吸引到了她的注意，成为了她视线的焦点。那是一个小孩子，他抱着自己给他做的小机器人，不过他把燃料管拆了下来，早已经几乎流尽了的血沿着小机器人的身体向下滴到了地上。她又向上看了看——他的眼神当中，是失望的神情。就像是重锤一样，把她心里想要继续辩解下去，想要继续在这里生活下去的想法击的粉碎。……他把小机器人拆开检查了啊。他到最后还是没有信任我啊。……为什么呢，为什么我们，红色眼瞳的姐妹们要这样自我献祭一样的付出，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啊！为什么要这样别扭的委屈下去！
她仿佛能明确的感觉到红色的血液以心脏为起点一股一股的在身体里流动着，可是明明是滚烫的血液却不能让自己感觉到温暖，反而血液流到之处只能感觉到冰冻一样的痛苦和死寂。……算了。别再继续下去了。没有意义的。
“我们别在这里继续呆下去了。我们走。”
玛莉卡时常在想着，如果终于没有一个人肯听自己的话语，那至少自己还有这红色的眼睛，还可以和这整整一山的废铁生活在一起。也许他们还肯听吧，和他们解释一遍的话。可是有什么必要呢？玛莉卡用力挥了一下手，两边的小机器人们感知到了她的意识，随后根据她的想法分解，重组成了他们原本的样子——玛莉卡第一次用能力创造出的废铁机车。
离开，逃离这个地方……这样就好了……她和作为自己姐妹的废铁机车一起，从工坊冲了出去。隐约之中，她似乎听到那些有着红色眼瞳的姐妹们在欢庆着，庆祝她终于从和黑色眼瞳的人们无休止的纠缠中脱离了出来，回到了那属于红色眼瞳们的乐园。
